“土狗男孩”的浪漫极限和想象局限

◎韩浩月

《无价之宝》上映前有两条传播甚广的短视频，为这部影片起到了不错的宣传作用：一条是影片拍摄花絮，郝蕾临时加戏打了张译一耳光，张译即兴发挥，被打蒙的表情非常真实；另一条是张译在见面会上透露，自己和导演张大鹏都是社恐，病历差不多，那就合作一下。

除了这两条视频，有关《无价之宝》剧情的有价值信息不多，观众在进入影院之前，多少带有开盲盒的心态看过韩国电影《担保》的除外。其实《无价之宝》强烈的东北文艺复兴叙事色彩，还有导演张扬的个性化特征，已经喧宾夺主，让它的改编痕迹基本看不出来了。

没有血缘的父女很流行

《无价之宝》的故事很简单，说的是两个叔叔收债不成反而领养了债主女儿的故事。这种没有血缘关系却结下令人动容缘分的故事近年来颇为流行，最近的一个成功例子是《人生大事》。

《人生大事》用打打闹闹拉长了朱一龙 和杨恩又 这对父女的感情线，使得他们最终成为一家人变得合情合理。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观众无法接受未婚叔叔级的男青年会父爱泛滥，把凭空而来的女孩视同己出，百般宠爱。

而到了《无价之宝》这儿，剧情干脆忽略了感情培养的过程，非常直接地让两个自身难保的叔叔主动自觉地承担起了父亲的责任。所以观众难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如此讲故事，合适吗？

如果单纯只是想要复制一部高票房电影的成功案例，那么《无价之宝》开门见山就抖出这样的人物关系，是可以理解的。而如果想拍摄一部像《小偷家族》那样讲述陌生人亲密关系的电影，《无价之宝》显然还缺乏足够的细腻与用心，以及更为丰富、真实、残酷的表达。

东北风貌是故事的好容器

影片的东北风貌，很大程度上取代了观众对剧情的注意力，20世纪90年代中期东北小城的寂寥和没落，下岗工人窘迫的生活状态与精神状态，张译饰演的角色在柔情与暴力之间的瞬时转换，局部关系的抱团取暖和社会关系的紧张崩塌所形成的鲜明对比这些都更让人唏嘘。

这样的时代背景如同一个上好的容器，无论往里面灌注什么样的故事，都会如油漆一样，给剧情自然上光。但该片编导并没有融洽地处理时代背景与人物情节的血肉关联，使电影在很多时间里都给人一种强行揉捏的印象。

喜剧手段的使用，是《无价之宝》看上去最为原汁原味的元素：张译在片中的角色被称为三叔，潘斌龙饰演的角色被称为四五叔，他们把收养的女孩称为老六。这种抹平了年龄、辈分的称谓，是东北性格中迷人的构成部分它意味着身份的平等与自由。如果这样的元素被更多地使用于情节里，这个故事或许会更好看。

创作者的内心隐秘难共鸣

然而，片中有些喜剧成分的处理，则有刻意放大之嫌，比如张译还钱后被收钱大哥叫到澡池里谈门窗生意那场戏，胖头眼镜大哥在池水中几次鬼鬼祟祟探出头来，就显得莫名其妙。

可以想见，莫名其妙的观感，是创作者个人经历或体验的大银幕呈现，是创作者想要付出内心隐秘博取观众共鸣的一个想当然的做法通过影片开头节奏飞快的叙事，能看到影片故事也是做了前传准备的。但遗憾的是，观众在影院里的第一观感和直觉反应，并不能马上与创作者过于隐秘的经验建立联系，所以有时候创作者的潜台词与银幕表达只能是自作多情，没法被观众接收到。

土狗男孩的局限与潜力

在前半部分，《无价之宝》的情绪传递还处在较为含蓄的层面上，到了后半部分，尤其是临近结尾时，影片干脆放飞自我，编剧层面进入了失控状态：小女孩考上舞蹈学院，一个偶然的机会成了明星；张国强饰演的角色上门敲诈勒索，被张译误杀；出狱后的张译登上热气球给女儿摘松子，潘斌龙不小心松了绳子，他掉下来摔成了重伤再加上致敬《雨中曲》，张译在消防取水柱下跳舞等意识流的镜头，让影片有了一种大杂烩的观感出于戏剧化需要，可以这么编，但确实没必要。老老实实地讲一个朴素的故事，比过度展示电影情怀要重要得多。

近年很流行土狗男孩的说法，名字虽土，但绝无贬义，意在形容小镇出身的男青年单纯又热烈的气息。套用这一说法，《无价之宝》便是一部充满展示土狗男孩对浪漫的表达边界还有想象力极限的电影。在浪漫方面，对于暴力的展示与美化，是《无价之宝》想要凸显的，比如张译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那样，单枪匹马勇闯KTV，浑身是血地救出小女孩；而小女孩必须成为巨星，才能映衬她苦楚的童年，这也是一种浪漫的设定，是土狗男孩内心有关报复的常见模板；热气球与病危病房，貌似风马牛不相及，但这又是浪漫的两个极端，一个是有关诗意表达的想象力极致，一个是激发眼泪的悲伤开关如果《无价之宝》能够避开这些设定，用更高级或者说更为日常的细节来完成故事，那可能会让影片更接地气些。因为土狗男孩最强的竞争力，其实就在于接地气。

与其招法混用不如多些真诚

小镇青年正在成为观影主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艺术审美能力的单一。李沧东的《燃烧》中，刘亚仁饰演的男主角，被认为是土狗男孩的代表。而这部影片突出的文学气质，却使它走出了小镇电影的类型限定，成为打破观众圈层的佳作。国产片中，《地球最后的夜晚》和《南方车站的聚会》也是具有饱满文艺气质的小镇电影，在对电影经典进行学习、致敬的同时，创作者也融入了强大的个人符号。再早一些，贾樟柯早期的电影如《小武》《任逍遥》等影片，也将以土气为美远远地扔在身后，因拥有独特的时代表达而被影迷念念不忘。

《无价之宝》作为一部看着热闹、莫名其妙、有些混乱、节奏失常的电影，与其欲求有关：想兼收模板化商业片利益与个性化文艺片口碑。这把创作者逼到了一个招法混用的道路上。影片有一定的观赏价值与可取之处，但最终，对浪漫的边界认识以及想象力局限，限制了创作者的发挥。下一部电影不妨平心静气，少些套路，多些真诚。